2024年8月7日,乌克兰对俄罗斯库尔斯克地区(Kursk Oblast)发动出乎意料的进攻,到现在已有三周,随着前线逐步从运动战转入相对静态的阶段,战争迷雾也逐渐消散,外界对整个行动的观察有了更多的信息与把握。另一方面,由于乌克兰将大量部队与装备转向这一攻势,顿巴斯前线的状况加速恶化。俄军前锋已经抵达重要的后勤与交通枢纽波克洛夫斯克(Pokrovsk)。一旦该城陷落,乌克兰在顿巴斯地区最后的主要人口中心克拉玛托尔斯克综合体(kramatorsk agglomeration),就将暴露在俄军的攻势之下。
本文将目前的动态局势放在俄乌冲突更为宏观的政治与经济背景中分析,探讨各方战略决策的语境与意图,并据此分析接下来俄乌战略图景可能的发展方向。
乌克兰的战略困境与压力乌克兰即便在“最好局面”下,仍然会面临巨大的在不利条件下与莫斯科谈判停火的压力。
截至2024年夏天,无论是乌克兰内部还是外部的观察者,都承认军事局面的发展并不对基辅有利。笔者在年初曾总结道:在去年夏季反攻以失望收尾之后,乌克兰面临国防工业全面运转、部分进入战时经济的俄罗斯,转向了战略守势。由于对2023年反攻寄托过高期望,乌克兰及其西方盟友都没有对战争节奏的转移做好足够准备。这导致他们没有对三个结构性问题——兵员匮乏、弹药(尤其是炮弹与防空拦截器)不足、缺乏防御工事——做出充分的准备和反应。
这半年来的战况基本印证了笔者的分析与预测。美国援助乌克兰的补充法案在国会拖延半年之久,加剧了乌军面临的困境。乌克兰军方与总统就征兵问题龃龉不断,导致加强征召年轻兵员的法案在最高拉达搁置不前。俄军在滑翔炸弹、无人机、炮火,与突击步兵战术的加持之下,于顿巴斯地区不断以巨大伤亡为代价持续前进。另一方面,俄军在哈尔科夫州的攻势尽管没有获得预期的战略效果——制造边境“缓冲区”,分散乌克兰军队的防守力量——但无疑也让基辅本就不太乐观的战略前景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西方盟国与基辅面对这些困境并非无所作为。美国众议院最终在共和党议长迈克·约翰逊的牵头下通过了补充法案,大量弹药装备得以补充进基辅的武器库。与此同时乌克兰也调低了征兵年龄,并加强了对违法逃避征兵的贪腐问题的打击。至2024年8月初乌军在库尔斯克地区发动大规模进攻的时点,俄军尽管仍然在顿巴斯前线享受炮火优势,但是根据军事专家估计,其差距已经从平均而言的1:6降低到1:3左右。在基辅2024年4至5月最脆弱的时间点上,俄军无法通过大规模的合成武装作战大规模歼灭乌军建制、突破防线,而只能渐进式前进。这意味着在入秋之后俄军2024年的攻势本来会逐渐减弱,战线会逐渐稳定。从纯粹军事角度,这对于2024年内外交困的乌克兰并非是最糟糕的、不可接受的结果。因为这意味着乌克兰仍然有机会在2024年剩下的时间里学习错误,巩固阵线,积蓄力量,为2025年及之后的战斗做好准备。
然而,军事是政治的延续。2024年夏天的乌克兰尽管没有面临2022年初战争最开始一周时生死攸关的、即刻的军事威胁,但库尔斯克攻势发动前的战场轨迹却明显在助长对乌克兰战略层面不利的政治话语与动力。盘旋在基辅和欧洲盟友内心上空最大的阴影,是今年11月美国大选后特朗普重新上台的可能性。他数次表达尽快结束俄乌冲突,减少乃至停止对乌克兰援助的意愿。特朗普的副总统候选人J.D.万斯更是对美国在欧洲持续大量投入精力和资源持批评态度。抛开这两位总统候选人的个人立场带来的不确定性,乌克兰即便在“最好局面”下——民主党执掌的白宫与国会——仍然会面临巨大的在不利条件下与莫斯科谈判停火的压力。
究其原因,这一主张背后有着若干看似合理的判断,而这些判断表面上的合理性 ,又明确地联系着西方国家对目前战场局面的感知。
“战争经济学”的局限性西方观察家在战争开始时,对俄罗斯经济的适应能力与俄罗斯社会的坚韧性做出了过于轻率的假设,严重高估了西方经济制裁的效果,他们现在又有了过度矫正,无限夸大俄罗斯战争潜能与社会团结的倾向。
大致来说,支持对基辅施压以求(在对其极其不利的条件下)“冻结”冲突的论证,基于以下一些观察。
首先,由于低成本、高质量的探测器(sensor)的普及,战场已经变得愈发透明。结合预先准备的防御体系,“突然进攻”已经不太可能,这给了有备而来的防守方相对于进攻方不对称的优势。大规模合成武装的运动战进攻已经成为不可能。静态的、对位置的消耗战争夺会成为整场战争的标志性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