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尔·奥克伦特的《后一杯:美国禁酒令的立与废》是多年来研究美国禁酒令历史的集大成之作,曾荣获2011年美国历史学会艾伯特·贝弗里奇奖。在本书写作期间,美国公共广播公司导演肯·伯恩斯和琳·诺威克就开始与作者合作,大量使用书中内容为素材,于2011年出品了三集纪录片《禁酒令》。
禁酒令时期可谓美国历史乃至世界历史上的一个“奇葩”时期。美国素来以自由的立国精神而自豪,国民向来又有豪饮传统,竟然会自19世纪中期开始掀起声势浩大的禁酒浪潮,经过长期社会运动后,于1919年制定宪法第十八修正案,在全国范围内实施禁酒,试图戒断人类文明持续了数千年的饮酒嗜好,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作者丹尼尔·奥克伦特翻阅浩如烟海的资料档案,抽丝剥茧,为读者全方位展示了禁酒令设立和废除的整个过程,深刻揭示了同时期的美国社会背景,以及包括禁酒运动在内的诸多社会浪潮之间的“恩怨情仇”。今人可能难以想象,诸如美国的新教信仰、女权运动、进步主义、种族歧视、所得税运动、联邦与州政府权力重组、次世界大战反德运动、有组织犯罪集团崛起等重大历史事件或变革,皆与禁酒运动有着莫大关系。
在咆哮的1920年代,无数时代弄潮儿乘着禁酒令大潮纷纷登上历史舞台,在不同的领域书写了各自的传奇,上演了一幕幕令人目眩神迷的史诗大剧。可以说,这“后一杯”,凝聚了美国近代社会的变迁史,是深入理解美国政治生态、立法与司法、社会与道德,以及如何推动政治议程发展等问题的一个绝佳支点。
起跑线上
1920年1月16日,星期五,华盛顿第一公理会大教堂。此时此刻,教堂内摩肩接踵,众多社会名流坐在嘈杂的人群前面,似乎已经控制不住现场的狂热——那种信徒在弗吉尼亚州诺福克的礼拜堂中向比利·森迪欢呼致敬的狂热。当时,比利·森迪站向会众们大声高呼:“地狱,将永远空荡荡!”安德鲁·沃尔斯泰德下垂的胡须、詹姆斯·坎农老派的高扣皮鞋,以及韦恩·惠勒与小镇银行出纳员惊人相似的长相,都是政治漫画家们信手拈来的创作素材,只是不会用于庆功大会。约瑟夫·丹尼尔斯,这位令整个海军舰队实现禁酒的海军部长也出席了此次活动。此外,当天出席的名人还有ASL创始人霍华德·拉塞尔和WCTU负责人安娜·戈登。WCTU不久后将发起一场“保护女工”的运动,戈登与同僚们喊出的“同工同酬”(Equal Pay For Equal Work)口号,在此后几十年中长鸣不绝。
WCTU只有寄希望于下一场战役了,因为属于它的上一场战役已经彻底地终结了,不会再有反复。丹尼尔斯部长对现场人群说道,“无人可在有生之年”看到《沃尔斯泰德法》被修改。其他与会的知名人士也都认同丹尼尔斯的判断。晚上11点15分左右,经过几个小时的演讲预热,一位新演讲嘉宾登上讲台,其高大的身影将已发言演讲嘉宾的光芒全部遮蔽了。在威廉·詹宁斯·布莱恩漫长的公共政治生涯中,再也没有比今晚更伟大的胜利了。他将美国从致命酒精的魔掌中解放了出来,一举抹去了三次竞选总统失败所留下的痛苦。在当周早些时候,布莱恩还在内布拉斯加州发表了一系列演讲,仅周一一天就举行了10场。即使如此,他仍然有精力赶回1200英里之外的华盛顿,道远路长也无法阻止他参加此次庆祝活动。就在这个城市、这座教堂中,伟大的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Frederick Douglass)也曾作为会众参加布道。今日此地,午夜时分,人们将隆重纪念另一种“奴隶制”的终结。
人们等了3个小时才听到布莱恩的演讲。对于某些人而言,他们已经等了几十年了。长时间的等待或许分散了现场人群的注意力,也冲淡了他们的热情。但布莱恩甫一登台,就用他那滔滔不绝的演讲重燃了大家心中的激情。他那巨大光秃的脑袋不停地冒着汗,饱满的元音像喇叭一样洪亮,回荡在整个房间。午夜的钟声即将敲响,他停了下来,好让教众们起立高唱颂歌。当他们再次就座时,布莱恩集聚一生的勇气,做了一个非常燃情的总结。他援引《马太福音》的故事,把买卖酒水的商人比作想要杀死圣婴耶稣的恶人。“那些想要扼杀圣婴生命的人统统都死了!”布莱恩高声喊道。他提高了嗓门,继续喊道:“他们都死了!”然后再次高举双臂,两眼炯炯有神,像个狂喜的圣徒,似乎要将声音穿越云霄——“他们都死了!”
当然,酒精行业并没有死亡,只是以一种非法的、地下的、几乎不无处不在的面貌,伴随着禁酒乌托邦的诞生而重新出现在人们生活之中。就在疯狂喜悦感染第一公理会大教堂每一名会众的2个小时之后,国税局探员就在遥远的伊利诺伊州皮奥瑞亚市(Peoria)截获了两卡车正要被运走的威士忌。生产该酒的酒厂管理层人士向联邦探员表示这些酒是被偷窃的。这是禁酒法生效后第一起抓捕私酒犯罪的执法记录——将来成千上万案件中的第一起。
尽管如此,许多美国人还是对禁酒令表示了应有的尊重——他们开始减少饮酒。相当一部分人要么觉得有义务认真对待宪法的限制性规定,要么认为《沃尔斯泰德法》设置的法律制裁措施令人畏惧。1920年,与酒精相关的死亡人数迅速下降,因在公共场合酗酒被捕的人数也有所下降。一般来说,越是靠近中西部地区,特别是北欧裔新教徒聚集的城镇中,饮酒人数下降得越明显。社会学家海伦和罗伯特·林德夫妇(Helen And Robert Lynd)的研究报告指出,在印第安纳州芒西市[实际上是米德尔敦市(Middletown)],原本平均每140个成年人就拥有一个酒馆。由于社会贤达带头戒酒,为社区居民树立了榜样,整个地区的饮酒量下降不少。沿海大城市的情形与乡村地区差不多,依赖酒精生意的酒店和餐厅纷纷关门歇业。在纽约,第五大道上的霍兰德之家首先投降,这家店的招牌饮品——竹子鸡尾酒(混合了雪莉酒、干苦艾酒和橙汁苦味酒)——也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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