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桌上的决胜:日本职业麻将联赛的兴起,与「怪人」麻将选手的世界

原文网址:https://theinitium.com/article/20240707-international-japanese-mahjong-m-league

东京的理发店、荃湾往中环的港铁上、深圳的女仆咖啡馆、bilibili直播间里,都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里的东南西北中发白、万子、饼子、索子组成的四角宇宙——日本麻将职业团体联赛M League的比赛。

在中华文化圈提起麻将,脑海里大概出现的是家人朋友间的娱乐,烟雾缭绕的麻将馆,或者是像周星驰电影里那样的赌博场景。

而在日本,像电子竞技一样,麻将是有网络转播的比赛,也是一份职业。赛季中的每周四天晚上都会有M League对局可看。朝日电视台,KONAMI,U-NEXT等知名企业冠名赞助的九支队伍的选手会来到港区浜松町的转播室牌桌上决胜。

日本麻将职业雀士可以是两个孩子的妈妈、证券公司社员、模特、写真偶像、声优、Youtuber、前著名饮食店大厨,同时也是「混一色顾问」,「强气维纳斯」,「最速美人鱼」,「朱色的女武神」,「纤细的超巨炮」…

M League和中华麻将少女李佳

让麻将粉丝们热狂的联赛叫M league。一场比赛会有超过300万人收看,400块人民币一张绝不便宜的现下观影票会瞬间被抢光。

赛季中日本全国各地都有线下观赛活动,可以现场听职业选手解说以及和选手互动。休赛期还会有比如职业麻将选手和职业棒球球员的新春麻将交流赛。比赛切片画面在Youtube上会轻轻松松超越60万播放,连在内地的视频网站bilibili上,M League片段的播放量都能突破40万。

有人喜爱用上帝视角观看蒙在鼓里的人类努力争斗的快感;有人喜欢看被牌眷顾的选手乘上牌浪不停胡牌的爽快;也人喜欢看选手戴着痛苦面具迎接命运的翻弄……

M league 的网上直播

充满戏剧张力的M League也吸引了李佳,22岁在北京出生长大的在日留学生。因为M League,她在2023年成为职业麻将选手。

2019-20赛季,樱花骑士队的内川幸太郎一张「西」点炮日本麻将中分最高的役满,成为了Youtube播放数超500万的传说场面,也唤起了李佳的好奇心和对人生的思考。

越了解麻将选手的经历,她越觉得「麻将职业选手们都是一群为了一个不知道有没有未来、很脆弱的东西努力的『怪人』,为了什么喜欢的东西尽全力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比起做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她更希望身边都是这样的人。

李佳说以前自己的人生好像就只有功利的一条道路,自己读美术专业算是脱离了一点轨道,但目标也「只是从上清华北大变成了上央美国美」。

被李佳叫做人生老师一样的M League选手胜又健志,也许在主流社会看来也是一个「怪人」。

和东亚每一个不想走寻常路追梦的年轻人一样,从早稻田毕业的胜又被妈妈反对去做收入不稳定的麻将职业选手,家庭协商的结果是父亲开口说给他一年时间,拿不出成绩就老老实实就职上班。这一年,拿到世界麻将团体战优胜的胜又得到了父母的认可。

27岁,胜又因为当时交往的对象说希望他有安定的收入,而开始兼职做补习班讲师。三年之后打到联盟联赛的顶峰决战「凤凰位」,却大败而归。胜又认为是自己没有全身心投入麻将的问题,辞去了讲师的工作。辞去工作的第二年,胜又拿到了凤凰位优胜。

胜又练习麻将可以一个月打超过400多个半庄(东风一圈南风一圈),还会玩三个人打的麻将游戏来练习推理对手的配牌。他说,人们觉得麻将只是运气的游戏是个误区,「强的人之间运气的成分才占到9成,其他时候强的人就是会赢的。比如因为麻将是人玩的游戏,就算自己只是最小的牌也可以虚张声势,研究如何让别人犯错误」。

M League的选手里还有众多拥有多样人生经历的选手。比如在做模特的中日混血冈田纱佳;父亲是反对儿子走麻将之路的公司社长,所以输了就要回家继承家产的松本吉弘;以学音乐之名上京结果最后成了麻将选手的滝沢和典;过了60多年独身宅男生活,出门就是去打麻将和泡温泉的近藤诚一;结婚退职做全职主妇的时候,无聊报名参加麻将比赛成为职业选手的瑞原明奈;在北海道做医生但因为打网络麻将而出名的渡边太……

李佳说,「自己想做职业选手的真实欲望是想和这些人在一个业界工作」。之前考学失败只能上影像专业,浸没在「更想去的美术学科在隔壁」的这种后悔中的李佳,终于有了一件「真正认真想要做的事情」。

于是李佳开始去职业麻将团体之一——联盟的道场参加学习会,准备职业麻将考试。

各个麻将团体的职业选手考试略有不同,但是大多由笔试、面试、和实际技能(也就是打麻将)组成。

笔试会考点数计算、清一色听什么牌、等什么牌能胡等等基础知识问题,还可能会有麻将最高位会长是谁,现任日本首相是谁等等业界和社会常识问题。面试聊为什么想做麻将选手,做职业选手之后想干什么。实技考试的考核内容近几年来注重的是麻将礼仪,比如不能摔牌、等别人打完牌了才能摸牌等等。

成为职业选手的李佳周末会参加麻将比赛,去车站卖糕点给M League赞助商之一的和果子店打工,经营科普麻将知识的bilibili频道,假期去中国各地的日式雀庄做嘉宾。

在麻将的世界里,李佳收获了珍贵的人际交往。她在X和微博上聊麻将的内容,投稿自己画的樱花队的Fan Art,收获了许多点赞和留言,也交到了会出去吃饭,分享烦恼,理解自己的中国朋友和日本朋友。最近让李佳开心的事情是,联盟的后辈有一个也在美术大学上学的女孩,「又能聊麻将的话题又能聊美术的话题」,还经常一起吃饭。

今年寒假回国参加雀庄活动时,有一个粉丝找李佳签名,问了ID之后,李佳认出是在b站经常评论她的人,也经常来直播间,给李佳刷过舰长。 「在那么远的地方支持我的人居然见到了,蛮感动的」。在日本参加麻将相关活动的时候,经常也有也许是在X上知道的李佳都没见过的人和她说「加油哦」。

李佳说这些是她不打麻将绝不会有关联的人。 「如果我只是上学,做『分内的事』的话肯定这辈子都不会见到吧」。

因为麻将,在学业上李佳竟也被老师说充满了热情。课题作业李佳想做麻将选手的纪录片,到处问拍摄许可,也和拍摄对象等等许多人沟通,「如果不是真的很想拍,我是真的不想和这么多人说话的」。

李佳在参加麻将活动的时候和胜又健志的合影

日本职业麻将之路,与「误入」早稻田麻将街的麻将联盟董事黑木真生

「现在说起麻将职业选手,人们会想到穿队服的温柔大哥哥大姐姐一样的M league选手在教小孩子打麻将。但在以前,想到会教小孩打麻将简直是疯了,因为麻将就是赌博的一种方式」。日本职业麻雀联盟的宣传部部长黑木说,「糟糕的麻将选手比人们想象中的还要多」。

大众对于日本麻将选手的刻板印象是大学退学、赌博、吸烟、嗜酒,这画像也没有很错。 「大部分日本人在求职的过程中才会学习到作为社会人的规范常识,但职业麻将选手大部分都没有正经地经历过求职这个社会化的过程」。

黑木今年50岁,大半辈子都在职业麻将业界里,见证了日本麻将的发展。他在联盟里是负责宣传和媒体对接的理事,选手们接受采访都会先来问问黑木的意见。

说起来黑木自己也大致拥有上述对于职业选手的标签。

黑木喜欢上麻将是因为父亲。 「我爸是少年棒球的教练,训练结束后,其他教练会到我们家打麻将。 我想麻将一定很有趣,那些在球场上很吓人的教练在打麻将的时候看着很开心。 我小时候就想,这就是我将来要做的事情」。

神户出身的黑木本来高中毕业就想去工作,但「父母有学历自卑,他们很希望我上个好大学,所以我就考大学了,复读一年去了早稻田。结果谁知道如果我不去早稻田,现在就是一个正经会社员了」。

黑木说早稻田就是麻将之街,大学校园附近到处都是雀庄。每天沉迷麻将的黑木最后从大学退学,做了职业选手。

20世纪末,26岁的黑木成为了麻将杂志编辑部的常客,帮忙纪录牌谱。一天,他被麻将杂志的总编辑问要不要搞个企划,只拿五万块去北海道探访日本最北端的雀庄。于是黑木就拿着一台摄像机从东京出发了。

没有钱所以坐不了特快列车,只能做一站一站停的火车一路向北。在公园里洗澡,帮人杀鱼和在雀庄打零工赚路费,在熟人家里借住,风餐露宿花了快半年到了北海道稚内(和俄罗斯对望的北海道地图上最北的地方)完成了企画。

黑木糊里糊涂写了企划书,后来才知道杂志总编辑和人说这个企画是黑木自己想的,向电视台Mondo TV推荐,最后放送出来成为了人气节目。

之后在另一位前辈的引荐下,黑木加入了麻将企划公司巴比伦,现在是这家公司的社长。巴比伦公司的业务主要是协助电视台做麻将节目,比如规则指导、像经纪人一样照顾参加电视节目的选手等等。

同时他也在做撰稿人写文章,写熟知的M league选手的趣事,整理日本麻将发展历史,光靠文章每个月就能有一万多人民币左右的收入,不过他说最没人看的就是麻将历史。

黑木说,麻将在日本从赌博变成竞技,选手被称为「プロ(professional的pro)」要追溯到50多年前。

1969年,笔名是阿佐田哲也的作家开始在双叶社的杂志《周刊大众》上连载小说「麻雀放浪记」。这本描绘传奇麻将世界的小说只是角川文库版就重印了50次,累计发行超过200万本,掀起了日本的麻将热潮。

黑木在本子上写给我看说,「你知道阿佐田(Asada)哲也(Tetsuya)这个名字的意思吗,就是从早上(朝Asa)到晚上彻夜(Tetsuya)都在打麻将的意思」。

You need to be logged in to view the rest of the content. 请 . Not a Member? 加入会员

发表回复

您的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