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打工手记:上海是个大商场,我是时薪22块的兼职店员 – 端传媒

【按】2023年7月底,河北涿州作为环京津冀图书出版行业的“库房重镇”,因受“杜苏芮”台风影响,书库被淹,也再次将实体书店拉入聚光灯下。

据《2020-2021中国实体书店产业报告》显示,2020年全国有4061家实体书店新开面世,有1573家书店关门,是2019年闭店数量的3倍多。2023年8月31日,上海衡山·和集书店因租约到期而房租太高而闭店。再往前,2021年12月10日,开了22年的上海复旦旧书店因区域整改而闭店;再往疫情之前的2017年底,在上海开了二十年的季风书园闭店,这家书店鼎盛时期曾有8家门店。独立书店、民营书店的黄金时代,自九十年代到2008年,一去不复返。尽管实体书店销售码洋数字这几年不断减少,新书店数量却在逐年增加(《2023年中国实体书店产业链、数量及销售图书码洋规模分析》——共研网),2023年1月,茑屋书店在上海的第三家门店开业。2023年10月28日,上海书城全新开业。这些“最美”书店,是实体书店的未来吗?洪水早已退去,一些书仍泡在“洪水”中。

本文作者是旅居上海的爱书人,也是文学创作者,他通过手记纪录了2023年自己在上海书店打工的经历和见闻。

要在书店打工,必须安装钉钉“一切都睡了。一排排的书籍在酣睡。
词语的河流在睡,覆盖遗忘的冰层。
所有的话语都在睡,带着其全部的真理。”
——布罗茨基

在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里,我踏阶而下,拿着两本书来到面试我的店长M面前,陈述我选它们的原因:韩丽珠的《离心带》我没看过,但我很喜欢她的散文集《回家》,她用一种内在的语言将现实社会问题连结起来,大陆这边同时代的没有像她这样的作家。《气球》原小说不太记得,但是电影的视觉记忆蛮深刻的,万玛才旦会让我想起同是作家出身的韩国导演李沧东,他的故事才说了一半就去世了,挺惋惜的。

“书选得不错。”M说。

我问她时薪多少。

“22。”

虽然知道文化产业薪酬低、大家都是靠爱发电的“行规”,我还是怕自己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22块钱一小时,每个月15号发工资。兼职一般排中班,工作时间是上午11:30到晚上8点。”M答道。(注:本文所涉及金额皆为人民币)

听到时薪22块,和我之前在国金中心 IFC 的服装店、芮欧百货的鞋店做兼职的时薪一样时,我就安慰自己:在商场打零工都是一个价,在这里我还能看书呢。当我听到她叫我下载一个钉钉APP,上下班必须钉钉打卡时,我想我可以不用来了。

“想想你每个月的房租,”脑海中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窗外,前滩南区正在如荼如火的建设中。这片地处黄浦江以东、川杨河以南的区域,自2015年9月9日,开发招商、引入香港怡和集团之后,这里就从原来的荒地变为“一只金靴子”,它的定位是上海的“第二个陆家嘴”,香港的“中环”。

这是我第一次来库布里克 Kubrick 书店,书店边上就是百老汇旗下的电影院,店门口是餐饮区,走进店内,就着爆米花的香味,过了厨房吧台,到了里面,才能看出这是一家书店:右侧的艺术类书架、每月主题书选陈列架,左侧是新书陈列架,巨大落地窗前的座椅是餐饮区,沿着大台阶往上走,才是阅读区——文学类、社科类、城市建筑类、自然科学类等书籍有序地排放着,等待被阅读。若不是在微信搜索书店兼职招聘,若不是那条招聘文末的介绍,我都不知道这里有家库布里克书店。至于之前那家已于2020年闭店的库布里克,我也是闻所未闻,一听开在说出来拗口得不行的“置汇旭辉购物广场”,便暗含了关门大吉的命运。

时薪22块,和我之前在国金中心 IFC 的服装店、芮欧百货的鞋店做兼职的时薪一样时,我就安慰自己:在商场打零工都是一个价,在这里我还能看书呢。

不管去什么城市,独立书店、旧书店是我必去之地,我喜欢淘书、约朋友在书店见面。疫情之后,我去书店的次数就少了。我的农村老家别提书店,就连村里唯一的小学现在都变成了农家乐。

我的第一本书,是我姐姐送给我的《新华字典》,然后是《格林童话》、《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进入书里,便是打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我沿着这条路径,一直走。走到了这里,抬头是帕索里尼的《猪圈》、马丁·斯科塞斯的《出租车司机》、大卫·芬奇的《搏击具乐部》、弗里茨·朗(Fritz Lang)导演等电影海报,低头是书架上的洪范书店出版的西西作品集、一整套的华文书写实验《字母会》、《印刻文学生活志》等港台书籍杂志,我开心得像是掉进了米缸的老鼠。

就这样,2023年夏天五月份,我开始了在库布里克书店当兼职店员的日子。

书店离我的住处有20公里远,地铁来回,票价8元。每次去上班,我要乘坐地铁7号线在耀华路站转乘8号线,坐到东方体育中心站,全程大概一个小时一刻钟。东方体育中心站,原名济阳路站,于2011年为配合第14届国际泳联世界锦标赛的召开而改的名。出了站台,站在三线换乘的地铁口,我晕头转向,找到2号口,过了闸机,一路狂奔,气喘吁吁到了书店门口,打开钉钉APP, 赶在最后一秒打了卡。同事F带我去了楼下的仓库拿工服,给我指了更衣室、休息室的位置。“你们一般在哪吃饭啊?”我问了她重要的问题。“我们一般都是叫外卖,或者你去B1的7-11,都可以的。”F告诉我,中班晚饭时间半个小时,但不要在早班同事6点下班的时间去吃晚饭,店里需要一直有人在。此刻,刚来不久的全职店员W坐在柜台里包书。

上海库布里克书店

上来书店的时候,有两位客人在阅读区,一个换着各种姿势来拿书——书摊在腿上、书挡住一半的脸、将书合拢放回书架,再配上相应的表情,一个举着手机给对方拍照。“这种情况,要不要制止?”我问F。“随她们去吧。”F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说只要她们不影响其他客人、不把书拿到餐饮区就行了。F之前在库布里克深圳店上班,因为疫情影响,深圳店于2021年闭店,同年9月底,她来到再度开业的上海店。在我们说话的时候,两位客人拍照的场景已挪到大台阶上。“不管跟客人说什么,你都要保持礼貌”,F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告诉我,“接到客诉可就不好了”。这时,那两位客人拍照的场景已经换到了落地窗前。F上前去提醒她们书不能拿到餐饮区,“这两本书我们要买的”,只听见其中一个女生如此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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