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百忧解(一个精神科医生的观察手记)

写在故事之前

我做精神科医生的12年里,接触过各种奇异症状的病患。

有的病患完全活在自己的幻觉世界中。比如有个病人,坚信自己身体里有个机器人,动不动就放电,这个病人甚至能感到触电的痛苦,还能和这个机器人对话,机器人跟他说:“直到你消失了,我才会消失”。

有的病患是“木僵患者”,严重的可以一连几天保持一个姿势不动。症状轻一点的,则是行动十分迟缓。但有时他们又会突然变得敏捷而迅速,做一些让人无法预料的行为。

即使怪异的病人很多,精神病人也不都是大家想象的那样疯癫又危险。在我眼里,有的病人甚至显得有些纯真可爱。

我非常喜欢和患者聊天,听他们给我讲故事。在我的眼中,精神病人既不是天才,也不是“疯子”,既不是褒义词也不是贬义词。有时候,高度认同了之后,我也区分不出什么是“正常”还是“不正常”了。

我将一些故事记录在了这本书里,故事大多发生在城市郊外风景区的山下的封闭病房,我2010年毕业之后就到了这里。

这是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在这里钱没什么用,封闭病房里连手机也不能用,生活还原成本身的样子,不被外界干扰,每个人专注于自己的内心,简单而规律的生活和锻炼。我经常在下午去女病房看她们边看电视边互相编辫子,好像看到了姥姥当年和闺蜜们下午聚会聊天的场景,时光仿佛静止一般安静而美好。

我经常想起一个叫赵文娟的女孩,她在第一次住院快出院的时候,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信誓旦旦地跟我说:“回去之后我要开一家服装店,我要自己当老板。”那个时候,她是真的准备好了出去之后要大干一场。

还有在病房里养猫的卢伟,在猫被送走之后,他下定决心,减20斤就出院。我至今都清晰地记得跳操的时候,他脚下的地总是湿一大片。我当总住院的那段时间,经常在傍晚跟他一起打羽毛球,当时因为打球右胳膊都变粗了,穿的短袖T恤总是右边很紧而左边却很宽松。那是我这辈子打羽毛球打得最痛快的时候。

我也清楚地记得那天早上,当我和师姐突然意识到思琪说话了,我俩激动得又蹦又跳,全然不知早已泪流满面。

本来以为日子就这样简单而纯粹地过下去了,直到2015年这个小院的安静突然被打破。因为自建的小锅炉不符合环保标准,不能再烧了,医院决定关掉这个院区。我们必须在入冬来暖气前离开,搬到市里的主院区。

我们大约提前一个月知道了这个消息,那个月每一天心情都非常沉重,很多患者都来办公室跟我们商量,想跟着我们去新病房。但因为各种情况,这里的患者一个都不能带走。

此后,我们每天都在给患者家属打电话商量以后的去处,最后根据家属的意愿,患者被分到了市里其他几家精神病院。

最后一个星期,那些医院分别派车来拉患者,走的时候,大家哭成一片,连我认为心最硬的“院霸”都哭了。

我们搬走后那个院区就空了,留下几个临近退休的后勤工人守着。后来我又回去过两次,走到我们的二层小楼下面,我抬起头。想起以前早上老远就听到老米喊“陈大夫早上好。”然后我回一句“老米早啊!”也不知道老米有没有住上他盼了好多年的新房子。

又过了几年,那几个后勤工人也陆续退休了。我最后一次路过那里,大门被厚重的木板挡着,透过缝隙看见里面杂草丛生,已经找不出路了。

新的病房在主城区里,是一个开放病房。这意味着患者住的时间会很短,很多时候还没来得及互相了解就出院了。跟以前的常年朝夕相处自然不一样,只有少数患者,会让我印象深刻。

就是在这里,我遇见了王娜,那个曾一度让我也陷入抑郁的病人。

当时我的执业年限比较短,一度无法接受自己患者心理上的疾病明明已经快治愈,却要被脑瘤夺走生命。王娜真的太美好了,一想起她,我脑中就会出现她穿着刚买的裙子转着圈给我看的场景,她得意地说“我爸给我买的。”然后我就忍不住想哭。

她的离去让我怀疑人生的意义,甚至身为一个精神科医生的意义。但也是在经历了她的故事之后,我才明白老师的那句:我们在对抗的是一个力量比我们大很多的东西。可以短暂地停下来休息,但不要放弃,也不要过度责怪自己。

完整azw3:

You need to be logged in to view the rest of the content. 请 . Not a Member? 加入会员

Please Login to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