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东京寻作家萧红:八十八年后,“东京在落雪,好像看到了千里外的故乡” – 端传媒

【编者按】今天是民国传奇女作家萧红第八十二个忌日。八十二年前的这日,香港该也是深冬,却正值战火纷飞,31岁的萧红在战火、病痛、孤寞中病逝于香港,结束了她北起塞外黑山白水,颠沛流离过大半个中国的一生,惟文字永存于世。

为纪念萧红,我们邀请香港作家袁兆昌写下他赴日寻访萧红遗迹的文字。日本时期,是萧红流离一生中不多的安稳日子,也是创作高峰的积蓄期,作用关键但易被忽略,2014年许鞍华导演电影《黄金时代》中的“黄金时代”一词,也正是来自这一时期的萧红自况之语。而今袁氏再访,九十年时光相隔,旧迹仍可辨?

1936年8月27日晚上7时,萧红写完一封信,湛蓝墨迹停在日本“生长の家”印制的“便笺”上,附记一行地址和收件人:“东京曲町区富士见町二丁目九/五中村方”。

在地址九和五之间这个“/”符号,应是当年日人惯用的写法,现在横写“—”为分隔号,完整意思是九番五号,而“中村方”相信就是房东居所门牌显示的户主姓名。

这个地址记载在2014年香港出版的《萧红书简》(牛津大学)中,第七封给萧军的信件里。笔者后来又读到萧红在日期间创作的散文《孤独的生活》等文字,便一直好奇萧红在东京生活的那些片刻。

2023年9月,我完成“萧红在香港”计划后,便带著这位民国女作家于1936、1937年间在日写作的书简与文章,来到东京,那里有我心中想要发现的几个地点:两处时疑似萧红曾经居住的地址,以及她在东京学习日语的学校附近。

许多人不了解为什么萧红会来香港,如果我们看看她在1936年的东京生活,对照香港生活来阅读,自会明白萧红其实是向往处身自由地域的写作。
萧红小传

萧红(1911-1942),原名张迺莹,生于黑龙江省呼兰府。一生受漂泊、战争与爱情影响,自故乡漂泊至北京、青岛、上海、日本、武汉、临汾、西安、重庆,文学作品也在奔波中诞生。

出生于富裕家庭的她,早年为求知识、自由与爱情而离家出走,曾在怀孕期间暂居旅馆甚至流浪街头。与第一任丈夫萧军相识于1932年,东北沦陷后二人先后迁至青岛、上海,于沪拜访鲁迅,一见如故,得到鲁迅在文学事业和生活方面的援助。二萧后来更被学者称为“鲁迅关门弟子”(袁培力,2019)。“萧红”是她1935年出版中篇小说《生死场》所用笔名,《生死场》亦是鲁迅推荐到“上海容光书局”出版,并亲自撰序推介。

1936年夏,萧红东渡日本旅居,完成多篇重要作品如短篇《牛车上》、《家族以外的人》、散文《孤独的生活》、《永远的憧憬和追求》等,及多篇组诗。本拟旅居一年,翌年初因事回沪。同年北京发生七七卢沟桥事变、上海八一三事变,夫妇二人离沪至武汉。1938年,辗转至临汾、西安,同年萧红结束与萧军的关系,后与第二任丈夫端木蕻良结婚。为了躲避战火,与端木逃到重庆,最后来到香港。

萧红所到之处,几乎都能认识当时活跃当地的作家,平辈互相扶持(白朗等)、前辈提携协助(鲁迅、茅盾等)。萧红早在学生时代参与学运,又曾诞下孩子;与伴侣感情稍有安稳,却又患上肺病,令其身体长期处于一种虚弱的状态。于香港时期,萧红经常病倒需要住院,终于1942年1月22日病逝于港。

萧红创作类型十分广泛,诗歌、散文、小说皆有涉猎。为人熟悉的有中篇小说《生死场》、长篇小说《呼兰河传》、《马伯乐》,《呼兰河传》中的一段文字更被辑录成内地小学课文〈火烧云〉,香港中文课本亦常收录。萧红在港期间,与其他作家(白朗、华岗等人)的书信,获广泛阅读与关注,在书信中透露令人注意的生活环境、片段与情绪,成为萧红创作以外的注脚。

 

电车,东京的快与静“现在我一个人搭了几次高架电车,很快,并且还钻洞,我觉得很好玩⋯⋯”地下铁路乐町线是1970年代才有的,萧红当然没有见过地下街盛况。
对于这些要考察的地方,其实后者考证准确度较高,便是日本萧红研究学者平石淑子考据出来的“东亚高等豫备学校”。又有一说该校于1935年后改称“东亚学校”,为今东京神保町的爱全公园(下文用东亚学校)。萧红在书简里提过这学校附近的街道情况,几乎是可以肯定的。倒是前者她写过的地址,地名早已消失,笔者只能寻走两处最可能的地点,根据是书信中写过的环境,以推测较贴近的地点。

考察当天,我从台场居住的酒店出发,乘搭百合海鸥号到新桥駅转JR线来到饭田桥駅。饭田桥駅旁是从皇居内濠延至外濠的社区,有著名的神社在侧,往西北跨桥后就有著名的神乐坂。我整理和对照当地各年代的新旧地图,对照这个已由曲町易名为千代田的社区,附近有大学、中学、医院等,以前更有裁判所。经改建后,社区的闲逸感,大约就是今日香港启德那种状态。

在1936年9月一通书简中,萧红写过自己搭电车有多爽快。如果这就是萧红在日居住地的附近,最接近她住处的车站的,就只有这个:“现在我一个人搭了几次高架电车,很快,并且还钻洞,我觉得很好玩,(⋯⋯)”地下铁路乐町线是1970年代才有的,萧红当然没有见过地下街盛况,当年萧红曾乘搭东京电车,则已写在书信,或可追踪一些行程,猜想她曾在哪些车站上落。

车站西出口是从老车站新月台延伸过去的。我走到车站西出口,铁路桥下就是江户城护城河外濠,河畔铁轨倚堤而建,石垣沿堤公园树木伸往濠旁,隔开铁轮滑过铁轨的噪音:“夜间:这窗外的树声,/听来好像家乡田野上抖动著的高粱,/但,这不是。/这是异国了,/踏踏的木屐声音有时潮水一般了。”(8月14日)

我好奇我要找的九番五号,是不是真如萧红所说“这里的夜,非常沉静,每夜我要醒几次的,每醒来总是立刻又昏昏的睡去,特别安静,又特别舒适”(9月21日),明明有著电车频繁往来穿梭河堤的流动风景,住所靠近车站,理应听到咯隆咯隆走不完的钢铁摩擦声响?

萧红便是在这座小高坡上,写了不少与“静”相关的文字,回顾尚未沦陷的哈尔滨市况,后来搬到上海后常结交文友往来聚首⋯⋯凡此种种的热闹,她在东京生活的那个社区,那种“安静”对萧红当时的状态而言,是难得的,也是难以适应的。

萧红写,“这里的夜,非常沉静,每夜我要醒几次的,每醒来总是立刻又昏昏的睡去,特别安静,又特别舒适⋯⋯”而明明有著电车频繁往来穿梭河堤的流动风景,住所靠近车站,理应听到咯隆咯隆走不完的钢铁摩擦声响?

笔下的河,现实之堤日光照著几层楼高的石垣。原是护城的河水淌著抹茶颜色的河面,才过正午就像要入夜的日照,引领我走在公园石路上。钻进大厦之间的人造石台,两旁食店架起几张桌椅,有人结束了午膳聊著天,有人坐在石上匆匆吃著三文治,这里是上班族休憩的地方。环顾这附近地形,就是个小高坡。

我低头看手机地图早已钉选的位置穿过去,走了几级台阶,看到另一座商厦。往南走去,是个高尚住宅区,到了这个已只剩下番而没有号的位置,遥看路旁有个指挥交通的警察,便去问他,我们身处九番这个位置,已消失的五号到底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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