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女力崛起，閃耀於日治， 從被動隱忍到主動爭取，形成前所未見的社會群體， 職場女先鋒的篳路藍縷，讓女性不再無聲！ 日本殖民政府在臺灣推行現代化，鼓勵女性放小腳、受教育、就業，為她們打開了另一扇門，能以嶄新的視野面對世界。她們為了成就夢想、為了經濟獨立，紛紛進入一貫以男性為主的職業領域，許多行業都出現了第一位女性，她們開始在職場發光發熱，走出自己的人生旅途。 跨越國族的不公，掙脫傳統的束縛， 她們在日治時代開拓出自己的路。 跟隨文獻檔案、報刊與口述者的回憶， 從女教員、女醫生、產婆、看護婦、女工等職業生涯， 回到那個女性思潮覺醒的年代。
有血有淚的女性史
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所長／許雪姬
近三十年來臺灣婦女史研究，游鑑明教授著其先鞭，她的博士論文〈日據時期的臺灣職業婦女〉研究，開拓了這個領域，到目前為止雖已有不少相關研究，如政治受難者女性及女性家屬；畢業於高女的新女性；左翼女性如謝雪紅、翁志堅；戰後女工研究；媳婦仔研究；從事花柳業者的女性……林林總總，但游教授的研究成果，仍是其中的翹楚。她針對女性教員、女醫生、產婆、看護婦、女工等職業婦女，進行研究取得重要的成果，她的業績，仍是往後女性研究不能忽視的先行研究。
在博論完成後，她以不同的語文改寫、發表多篇論文，之後不再專做臺灣婦女史，而轉入中國婦女史，包括體育史；她也籌得部分經費在近史所的支援下，編輯、引導《中國近代婦女史研究》出版，成為相當重要的研究女性之學刊。此次在臺灣商務印書館的鼓吹、國科會的支持下，再改寫博論，主要在於這本論文所寫的並未過時，亦即相關研究仍能照觀職業婦女的現象，實有出版的價值。本書作者刪除博論中的部分圖表，盡量清楚地融入正文，並修改艱澀難懂之處，成為平實易懂，符合現代讀者口味之書，又加了一些博論後出現的新史料，如照片、新聞報導，以增加本書的可讀性。她將本書取名為《日本殖民下的她們》，不再只服務學界，更期盼打開國內外一般讀者的市場，使婦女有血有淚、有聲有色的真人真事，躍然紙上，使她們的故事能被廣為周知。
這本書在二〇一九年開始進行，終於在今年殺青，改寫遠比撰寫來得困難，有超越原著的壓力，作者一一克服，終能問世，可喜可賀。本書除了導論、結論外，共有六章，有五十五幀圖片、重要表格六種，文字淺顯意賅，容易閱讀。
本書的特色之一是不僅利用相關檔案、出版品，也親自訪談多位職業婦女，出版口述歷史《走過兩個時代的臺灣職業婦女訪問紀錄》（一九九四），利己利人，此後作者亦在口述歷史學界中大放異彩。在本書中她謙虛地將她的成就，部分歸功於這些已作古的報導人，是不忘本的表現。
臺灣何時有職業婦女？
一九三四年江亢虎訪問臺灣，曾注意到臺灣女性在職場上的活動與勤勞表現，他在《臺游追記》對公共汽車上的女售票員、製茶場中的女工，以及高雄高等女學校師生親執箕帚的每一幕都有著墨。1而中日戰後來臺的外省人更感到驚奇，當時的臺灣報紙，經常出現外省人對臺灣女性的各種描述與品評，其中臺灣的職業婦女深受輿論關注。2筆名「杏庭」的倪師壇對臺灣職場遍布女性的現象頗為讚賞：
以就業的普遍而論，臺灣婦女是值得自傲的。幾乎所有職業，都有婦女參加在裡面工作。她們一樣地幹公務員、教師、工人、店員、理髮師、售票員、車掌，一樣地營謀生活，服務社會。在各個職業崗位上，婦女們站〔占〕有（按：有為衍字）著與男子看齊，毫無愧色。3
當時這一類言論不僅出現在特定的文宣中，不同立場的報刊中也俯拾可見。其中擔任粗重工作的女性更讓論者印象深刻，例如站在高架上整修樓房的女工、赤裸上身下礦坑的採礦女。4
臺灣女性在職場上的普遍，不但讓論者佩服，還認為這是內地不少地方望塵莫及的，應該向臺灣婦女看齊。一九四七年七月刊於《臺灣新生報》的〈漫談臺灣女子〉一文，對臺灣婦女就業情形提出討論，作者發現，臺灣婦女熱衷工作，每個工作場所都有婦女的足跡，讀過書的女性甚至不在乎女傭或農婦一類的工作。5筆名「震」則指出：
一般地說來，本地婦女所參加的職業範圍是很廣闊的，數字也是比國內其他城市高的多，舉凡政學、農工、商各界，都有大量的婦女在服務。6
同年十月，該報〈臺北婦女職業鳥瞰〉一文更指出，臺灣婦女就業的人數高過中國國內其他城市，並認為臺灣職業婦女的發達和活躍，足為全國模範。7
〈臺灣的職業女郎〉一文甚至指出：「我們無論怎樣嫌恨日本，然這種迫使女子個個有職業的辦法總是合理的，是良好的。」8自稱是「臺灣女兒」的謝淨蓮，以個人的經驗指出：
由於戰爭的影響，男人都被徵兵，女人不得不自求經濟獨立，養活自己，於是這勞動的好習慣，便遺留下了。9
上顯示，臺灣的職業婦女出現在中日戰爭結束前，也就是日本殖民政府造就了臺灣職業婦女。然而，儘管本書探究的現代化職業群來自日治時期，問題是，日治之前臺灣已有女性從事戶外工作，她們的勞動習慣是否促成職業婦女的產生？另外，要讓臺灣女性從家庭走向職場，必須翻轉她們固有的生活作息，並非一蹴即成，殖民政府如何營造就業環境、激發臺灣女性走入職場？臺灣的社會領導階層與婦女又有何種反應？
本書的第一章「女性就業環境的形成」便探索這些問題。首先追溯日治以前臺灣婦女的勞動情形，這時期臺灣曾出現移墾社會，特殊的社會環境讓部分臺灣婦女必須外出勞動，她們的工作性質固然與現代職業婦女的外出就業不同，而勞動習慣與勞動生產方式，其實是具承續性，多少影響了日治時期臺灣婦女走進職場。其次，討論殖民政府如何建構職業氛圍。對殖民政府來說，要讓臺灣女性具備就業條件，必須先廢除牽制女性行動自由的纏足習俗，其次是增長知識，於是殖民政府進行廢纏足與興女學的同化婦女工作，推動二者之後，為增加人力資源，殖民政府倡導婦女就業。在這一連串過程中，殖民政府並非單打獨鬥，臺灣的社會菁英也參與勸導，但官方與民間如何行動一致？面對可能因就業而對立的性別與種族難題，她們的看法如何？本章接著觀察婦女的回應。當臺灣女性走出家庭進入職場後，她們如何因應巨變？她們的改變是否影響其他婦女？本章也關注因應不同時空的影響，職業結構出現何種變遷？婦女期望的職業是什麼？職業市場能否配合開放？
殖民化與現代性
日本在臺灣進行五十一年的殖民統治，這長達半世紀期間，臺灣面臨重大變局，一向處在邊緣地位的臺灣女性更是受到巨大衝擊，和臺灣男性一樣，日本殖民政府以文明國家的姿態要求她們接受改造，轉型成具有日本國民性格的新臺灣人。對不少被殖民的非西方地區而言，殖民化、西化或現代化並無太大的區別，因為在這些國家的現代化過程中，殖民政府是以這三種手段對殖民地進行統治。10其實，臺灣女性接受西方的現代化並不始於日治時期，早在十七世紀，荷蘭便以殖民者的姿態在臺灣從事現代化的開發，由於開發的地區和時間有限，影響不大。接著是清末，提供現代化的是，來自西方的基督教傳教士，但當時接受現代化的臺灣女性僅是少數人，直到日治時期女性現代性的層面才逐漸普及。日本對臺灣的現代化不純粹是全盤的西化，其本土經驗也隨著殖民政府移入臺灣，因此日本殖民政府的現代性政策是西化和同化的混合體。
過去學者對現代化多採肯定的說法，並認為現代化為西方世界帶來重要的貢獻，但當現代性的各種負面現象接二連三地出現時，人們對現代性產生迷思，而後現代主義與後殖民主義的興起，更衝擊了現代化的理論。其中從事亞洲研究的美國學者也對殖民地的現代性問題進行反思，例如白露（Tani Barlow）提出以「殖民現代性（Colonial modernity）」的概念考察東亞地區的現代性問題，11其後臺灣和韓國的學者也以「殖民現代性」來觀察日本殖民時期的各類議題。12
雖然沒有專文探討臺灣女性與殖民現代性的關係，研究日治時期臺灣女性史的學者多少曾思考過這個問題，一九八八年，我在《日據時期臺灣的女子教育》書中提到殖民政府的女子教育政策為臺灣塑造了新女性，也指出了殖民政策的不公平措施影響女子教育的發展。13然而，只把研究的重點放在殖民者的態度上是無法釐清問題，在現代化的過程中，女性主體與國家、社會文化之間共構成多層關係，女性與現代性之間充滿糾結，她們經常陷入各種困境。在〈是補充歷史抑或改寫歷史？近廿五年來臺灣地區的近代中國與臺灣婦女史研究〉一文，我曾就我自己以及女性史學者的研究揭開其中的矛盾。14而作為被殖民的臺灣女性，她們面對的問題更加複雜，除從殖民政策切入觀察之外，我也透過臺灣的社會文化這個視角進行考察，結果我發現臺灣的傳統習俗、經濟因素與傳統禮教觀念同樣牽絆著臺灣女性的現代化。從事日治時期臺灣新女性研究的洪郁如也證實了這些看法，並提出「家父長制」對新女性的限制。15因此，本書試圖進一步檢視臺灣職業女性與殖民現代性的關係，透過臺灣女性與殖民者、本土社會、文化、經濟的矛盾現象，一方面討論臺灣職業婦女是如何走上現代化，並檢視臺灣職業婦女的現代性特徵；另一方面則思辨殖民現代性對職場新女性的侷限。
臺灣的殖民化和現代化是由殖民者啟動，但不能完全歸功殖民政府，臺灣社會領導階層的態度也是關鍵。殖民政府統治初期雖然對臺灣的風土民情進行各種調查，對如何改變臺灣的固有習俗則無從下手，也不敢貿然實施，除採用彈性策略應變之外，主要是拉攏臺灣的社會領導階層。社會領導階層向來在地方深具影響力，不但為地方進行教化或建設等工作，還扮演著中央與地方的中介角色，讓政令易於流布。臺灣社會領導對地方的潛在影響，讓臺灣的現代化過程不是單向的運作，而是政府與民間的彼此互動以及性別間的桴鼓相應，從而為女性形塑新形象。現代化研究學者曾提出十項「個人現代性」的特徵，本書選擇參與、雄心壯志、地理活動、消費取向四項，作為觀察日治時期臺灣職業婦女現代性的指標。16然而，無論在推動或接受現代化的殖民政府、臺灣社會菁英或臺灣職業婦女，都不乏出現矛盾。有關這些現象將在第二到第六章中逐一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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