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求职主要和其他地方不同的地方:
- 不需要专业对口,甚至不需要有任何的相关经验。
- 因为不需要专业对口,日本的毕业生招聘不会有很明确的job description。
- 日本企业在入社之后一般会有一到两个月的企业研修,把你当做完全不会的新人,从头开始教你。日本企业并不期待校招毕业生成为一个「即战力」,他们并不看重实打实的能力,也不会太看重学历。而是更看重有些虚无飘渺的「人性」,「潜力」和「干劲」。
- 在日本的求职所有人基本都要穿同样的衣服,拿着放在地上能立住的公文包,女生是同样方根的黑色鞋子。我觉得这宛如西装店的阴谋。我一个学姊在面试NHK的时候,NHK的面试官问她,你对社会有什么不满,她说为什么日本面试像是有不成文的规定一样,大家都要穿一样的衣服。 NHK面试官说,是因为面试官不想受外表服饰的任何影响,面试只去关注这个人本身。
- 日本有固定的企业联盟指定的校招毕业生招聘schedule。每年3月1日才可以公开招聘情报,6月1日才可以开始面试,10月份才可以正式发放内定,即offer。但是近年来许多大公司都会提早开始招聘流程来确保优秀人才。
- 也正因为这些,日本总体的就职(外资和国际化的公司会比较不一样)变成了一个很「哲学」的过程。需要学生回答你就职活动的轴是什么。就是自己是按照什么逻辑来选公司的。在日本就职需要拷问你的人生选择。对于我这种随波逐流,接受人生缘分的人来说,而且还不会说漂亮话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折磨。
- 许多日本学生,包括我自己在内定辞退会很担心被骂。因为觉得自己浪费了对方很多时间选考。后来想想,我就是被pua了。找工作本来就是一个双向的过程。
以下为正文。
我是个手工水饺
「你在日本有没有感受到文化冲击的时候?」
「嗯⋯⋯我在日本便利店买卫生巾,店员会把小心翼翼地卫生巾装在一个棕色的纸袋里再给我。装在纸袋里,是不是意味着不能给别人看,可是我觉得月经用品是很正常的东西。」
「⋯⋯」
「⋯⋯你觉得为什么店员会把卫生巾装在袋子里?」
「⋯⋯大概因为他觉得卫生巾是羞耻的,怕顾客害羞。」
在某日本传统媒体30层大楼里的某一个房间,沉默在我和遥远的对面坐着的三位中年男性面试官之间扩散开来。
在事前练习和复盘面试时,面对「文化冲击」这个高频问题,中国人会直接打断我,说你最好别说这个,面试官是男的就更不要讲。日本人听完会停顿一下,说柚子酱做自己就好。
「经历要包装一下,团队一起做的事情就大部分说是你做leader」、「你就说这是你最想进的行业和最想做的职位」、「他问你有什么困难,你就说一个成功的经历,编个困难出来」⋯⋯YouTube、网上的求职经验帖、前辈、同在求职的伙伴都这么和我说。
「我们公司是不是你的第一志愿?」。一起进行就职活动的朋友和我在进行面试练习。
我沉默了好几秒。还没等我展开一番虽然但是的紧急补救,小绿就恨铁不成钢地抢住话语的间隙:「如果公司问你我们公司是不是你的第一志愿、这是不是你最想做的工作、你接不接受你去自己志望以外的部门,你一定要毫不停顿地说是」。我说,可是又说这个是最想做的工作,又说接受去志望以外的部门,不是很矛盾吗。
面试了一个多月不同的工作招聘,都没有进入第二轮面试的我感到非常焦虑,这并不来源于身边的同学都面试顺利,而是我发现自己是个手工水饺。不像身边大多数人好像都可以丝滑进入模具里,成为被压成一样形状的饺子。朋友们就算说着掺杂水分的经历、不是很想去的工作也可以面不改色地讲完并且表达对公司的热情。
我忍不住会想,就职套装真的不是西装店的阴谋吗?
尽管我穿着和全日本就活生(求职学生)几乎一模一样的黑色西服,拿着放在地上能立住的公文包,我仍忍不住会想,就职套装真的不是西装店的阴谋吗?穿着磨脚的有跟皮鞋走得歪歪扭扭地去参加企业说明会,觉得自己好像小美人鱼,又或者是很拙劣的芭蕾舞演员。
对照着YouTube视频在家练习面试礼仪,敲房间的门三下,面对着面试官关门,把公文包放在地上,大声报出自己的学校和姓名,然后边说着「失礼了」,注意着把腿并拢了坐下。离开的时候也说着「失礼了」起身,关门的时候再向面试官鞠躬离开。在房里练习无数次的我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输入这个程序的机器人。
推销和夸耀自己做了什么对我来说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因为我知道许多自己做到的事情,有太多因素的帮助,个人的努力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好像我从来就不太相信什么人定胜天、奋斗拼搏。从小得到的东西,99%都是因为我还有个不错的家庭。有那么多人来看话剧社演出,当然不只是因为我做的公众号推送,还有剧组全员的努力以及话剧社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口碑。做实习的时候写的文章能发表,也是有好多前辈和编辑的帮助。不把这些背景说出来就像在说谎一样。
我一面觉得自己太死板,一面其实我又很喜欢还是手工水饺的自己。我不想融入社会框架,好像石头被放进水饺压模机里,喀吱喀吱的也要被压成同一个样子,又感受到不断面试失败的自己因为得不到社会的认可而自我怀疑。一段时间我什至看着推特的大数据推送来的「麻将选考,自摸offer」的海报出神,认真考虑去和职业选手打麻将,因为拿到首位的同时可以拿到offer。
在日本的就职活动里,「体育会系」是特别吃香的一类人群。
在日本的就职活动里,「体育会系」是特别吃香的一类人群。讲自己学生时代干过最努力的事情是什么,许多学生都会尽力讲自己在体育社团的事情,比如如何做队长带领大家拿全国冠军。
我回忆起某一个周末去看一场校际排球赛时,看到的应援部的样子。白白瘦瘦的啦啦队的女孩子在差不多六个小时的两场球赛里几乎没有休息过。比赛中,每一个球结束之后都会喊着类似「继续!继续!再拼一球」的口号跳舞。球员休息,她们还要到场地中央表演抛人和托举。这一场比赛结束换班的时候,她们还要到观众席中时刻面带元气笑容和观众一起拍手。输了球、赢了球、领先了、落后了都有一套特定的动作。还有面部特征极具昭和感、穿着类似「我是大哥大」里面的立领黑色制服、左臂别袖标的男性部员们。他们的嘴会张到能吞下两个鸡蛋那么大的程度去喊鼓劲口号,配上非常夸张的四肢动作给学校加油。作为一个MBTI里的INFP,我看着整齐划一、明媚充沛的她们,我会为她们感到累,我感到身体在流失能量。
在入学式第一天应援部带领大家唱校歌的时候,我就被这种文化深度冲击了。我这边没有一个日本人、极度国际化学系的人都先是在这种严肃的气氛中努力憋笑,再东张西望探脑袋观察周围日本人的反应。那是一种衷心佩服应援部员和日本人都能忍住不笑的通体震撼感。我不知道第一次到香港的大学看到dem beat的人会不会也经历这种震撼。
求职好像相亲
我开始好奇到底怎样才会通过面试。我逮住每一个认识的社会人,「通过你们公司面试的人都有什么共同点?」几乎每一个人都会重复一次我的问题,「都有什么呢」,然后认真思考一会儿和我说他们也不知道。
我开始感觉自己身上有着浓重的高考制度下培养出来的典型好学生的印记,我渴望一个明确的答案。当缺乏一个明确的分数目标,也没有老师会告诉你该做什么,更没有月考和讲评这样的及时反馈,就会陷入不安和焦虑。
最开始,我认定自己最想做的职业是体育比赛的摄像师,我向许多身边许多人宣言,这就是我最想做的工作,最开始只报了拥有这个职种的公司。
那时候我也有一家特别想去的体育转播公司,因为他们转播的所有比赛全都是我认真关注的,在东京奥运会实习的时候和他们一起工作也特别愉快。如果能做这个工作,感觉自己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然而我还是在十分钟的第一轮面试里就被刷掉了,面试官的摄影师们都很温柔,但是问我的问题都是,你喜欢排球吗,你觉得我们的摄影师怎么样,你会英文吗,你这个履历为什么不想去外资咨询、商社工作。我被问得很懵,我准备好的好多对这份工作的热情,拍摄的角度和方法等等都没有被问到。感觉他们的决定早在我坐下来的一瞬间就做好了。直到7月底将近我就职活动的尾声,面试另一家转播公司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们在看我的履历的时候,就会判断。他们觉得一个职业学校出身的,最好还是参加体育系社团的人比较适合做体育转播相关的工作。在这家公司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真诚地把话敞开和我聊的时候,他们才认可我是真心地想来这个行业。
我那时候很伤心,觉得自己花了那么多时间准备、真心想去的第一志愿的公司都不要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打开邮箱全是一封封写着「祝你今后更活跃」,被日本学生称为「お祈りメール」的模板拒信。本就不充沛的自信心被抽干,觉得自己似乎不被社会需要。去看喜欢的棒球比赛,会坐在凉风习习的球场座位上止不住掉眼泪,觉得自己想成为这个比赛的摄像师好异想天开。明明从小就很听话,遵循社会规则,认真学习,也认真搞活动,有相关的经历,可是为什么还是连打工人都做不成。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在没有正确答案、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拒绝的相亲中牵手成功。
我最开始对相亲的比喻忿忿不平,求职为什么要像男女恋爱一样,求的是「合适」,而不是实打实的「能力」。
我的好朋友把我带到东京都心的高楼上,和我说,你看这下面亮着的灯,全日本的公司像星星一样多,你还有好多没遇到的公司呢,还有太多公司没看到你的好。我就像失恋的女子听到「世界上还有35亿男人呢」,从一开始反驳「不不不,他不一样」,到随着时间流逝多多咀嚼才发现也许早点忘记不爱自己的人,才会有更多奇妙的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