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评论家尼尔•波兹曼(Neil Postman)曾写道:“人类智慧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之一。很容易分散它的注意力、压制它,甚至毁灭它。”
那是在1988年,当时的白宫主人是一位前好莱坞演员,波兹曼担心图像在美国媒体、文化和政治中的地位超过文字。他在其《出于良心拒服兵役》(Conscientious Objections)文集的一篇文章中指出,电视“使我们的头脑习惯于通过碎片化的图像来理解世界,并迫使其他媒体也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一种文化要使学者无法发挥影响力,并不需要强迫学者逃离。一种文化要不让人读书,并不需要焚毁书籍……还有其他途经可以使人愚昧。”
1988年也许看似小气的话,在2024年回头来看更像是预言。12月早些时候,经合组织(OECD)公布了一项大规模研究的结果;该项研究对31个不同国家和经济体的16万名16至65岁成年人的读写、算术和解决问题的能力进行了面对面评估。与10年前的上一次评估相比,读写能力的趋势令人震惊。只有两个国家(芬兰和丹麦)的读写能力显著提高,14个国家的读写能力保持稳定,11个国家的读写能力显著下降,其中韩国、立陶宛、新西兰和波兰的读写能力下降最为严重。
在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成年人(如大学毕业生)中,13个国家的读写能力下降,只有芬兰大学毕业生的读写能力有所提高,而几乎所有国家和经济体的高中以下教育程度的成年人的读写能力都下降了。新加坡和美国在读写能力和算术能力两方面存在最大的不平等。
“30%美国人的阅读水平相当于10岁儿童的水平,”经合组织教育与技能部负责人安德烈亚斯•施莱歇(Andreas Schleicher)告诉我;他指的是读写水平为1级或以下的美国人比例。“这在实践中很难想象——你在街上遇到的每三个人中,就有一个连简单的文字都看不太懂。”
在一些国家,这种恶化在一定程度上可归因于人口老龄化和移民水平上升,但施莱歇表示,仅凭这些因素并不能完全解释这一趋势。他自己的假设不会让波兹曼感到意外:技术改变了我们许多人获取信息的方式,我们不再阅读较长、较复杂的书面内容(如书籍和报纸文章),而是转向简短的社交媒体帖子和短视频。
与此同时,社交媒体让你更有可能“阅读那些证实自己观点的内容,而不是接触不同的观点,而后者正是你在(经合组织读写能力)评估中达到(最高水平)所需要的,你在接受评估时需要区分事实与观点,把握模棱两可,管理复杂性。”施莱歇解释道。
这对政治和公共辩论质量造成的影响已经很明显,而这些影响也是可以预见的。2007年,作家凯莱布•克雷恩(Caleb Crain)在《纽约客》(New Yorker)杂志上发表题为《书籍的黄昏》(Twilight of the Books)的文章,探讨了人类可能迎来的“后读写文化”会是什么样子。他写道,在口头文化中,陈词滥调和成见受到重视,冲突和辱骂受到重视,因为它们容易让人记住,而说话者往往不会纠正自己,因为“只有在读写文化中,你才不得不对前后矛盾负责”。这听起来耳熟吗?
这些趋势并非不可避免或不可逆转。芬兰展示了高质量教育和强有力社会规范在保持较高全民读写能力方面的潜力——即使在存在TikTok的世界里也是如此。英格兰展示了改进学校教育可以带来的变化:16至24岁英格兰年轻人的读写能力显著高于10年前。
更难回答的是人工智能(AI)可能缓解还是加剧问题。像ChatGPT这样的系统可以在许多阅读和写作任务中表现出色:它们可以解析大量信息,并将其提炼成摘要。
多项研究似乎表明,在工作场所部署这类工具可以显著提高较低技能员工的绩效。在一项研究中,研究人员追踪了AI工具对通过文字聊天框提供技术支持的客服人员的影响。这款AI工具经过了绩效最佳者的对话模式训练,能够为客服人员提供如何回应客户的实时文本建议。研究发现,较低技能员工变得更有效率,他们的沟通模式也变得更类似于较高技能员工。
麻省理工学院(MIT)经济学教授戴维•奥托尔(David Autor)甚至认为,AI工具可以让更多员工从事较高技能的工作,帮助恢复“美国劳动力市场的中等技能、中产阶级核心”。
但就像奥托尔所说,要想充分利用工具来“提升”你的技能,你需要先有一个良好的基础。经合组织的施莱歇担心,若没有这个基础,读写能力较差的人会成为“预制内容的幼稚消费者”。
换句话说,如果你没有扎实的技能,你从得到机器支持到发现自己依赖机器、甚至受其控制只有几步之遥。